【專訪】「人人皆有音樂天賦,個個都是音樂人」
林駿偉(Victor Lin)是生長於美國的台裔爵士音樂家,也是音樂教育工作者。他在這次專訪中解析了自己「人人皆有音樂天賦」的信念,暢談爵士樂中的種族議題,也分享爵士音樂凝聚社群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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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週電子報中,我們跟好友林駿偉(Victor Lin)討論音樂與生活。駿偉是生長於美國的台裔爵士音樂家,也是音樂教育工作者。他在這次專訪中解析了自己「人人皆有音樂天賦」的信念,暢談爵士樂中的種族議題,也分享爵士音樂凝聚社群的力量。
本文由 Jenny 翻譯,原文在這裡。
Jenny 畢業於外語系、翻譯研究所,靠著強調「譯者隱形」的本地化產業餬口,認為名字能出現在出版物上就算美夢成真了。
孟軒:
我是在籃球場認識林駿偉(Victor Lin)的。我們共同參與的教會團契每週都會舉辦球賽,而我那天剛好決定去湊湊熱鬧。那陣子 Nike 推出一段向放克(funk)時代致敬的廣告,知名音樂人布德西‧柯林斯(Bootsy Collins)還客串了一小段:
我意外聽到駿偉在談論這段廣告,於是我們立刻有了話題並成為莫逆之交。(在場的其他亞裔美國人似乎都不太明白我們怎麼這麼興奮,因為根本沒人聽說過布德西。)
當時,駿偉在教育學院(Teacher’s College)攻讀音樂教育的博士學位,就把大二的我拉進他的圈子了。我深深為他的特異性格和超強氣場所吸引:他語速很快,手部動作豐富,而且思路很跳躍,可以從籃球的比喻毫無預警地跳到關於現今音樂教育現況的論述。我也很欽佩他所做的選擇:他選擇成為教師,因為希望孩子能喜愛音樂;他踏上了音樂之路,不是隨意挑選一個音樂類型,而是選擇成為爵士音樂家。
當然了,我也深受他的音樂所感動。我現在仍經常聽的一張專輯,就是他的《蔻碧小窩現場表演》(Live at Cobi's Place)。(這是其中一首。)他的小提琴和鋼琴造詣一樣優秀,用才華洋溢來形容他都不為過。有一段我很喜歡的影片,就是他在示範藍調音樂時先後流暢地演奏這兩種樂器:
身為專職音樂家,駿偉的音樂足跡遍布紐約各地。他積極參與免費的公開表演,包括每年在布萊恩特公園(Bryant Park)帶領為期一週的鋼琴伴奏互動大合唱,以及疫情期間與另兩個搭檔在賓夕法尼亞車站(Penn Station)的三重奏表演。他也親自指揮曼哈頓卡爾霍恩學校(Calhoun School)的爵士音樂學程,在哥倫比亞大學指導爵士樂隊班,還擔任史丹佛爵士音樂工坊(Stanford Jazz Workshop)的講師,每年夏天都會在此舉辦演奏會。
在本篇專訪中,我們與駿偉聊到爵士樂和種族議題,談及一個矛盾的現象:白人為主導的機構雖教導爵士樂,卻未探索黑人的生活經驗。駿偉審視了自己的文化定位,思索自己在他人眼中究竟算不算白人;他衡量要讓自己的孩子與音樂建立起什麼樣的連結;他論述自己的核心信念:「人人皆有音樂天賦」,對社會迫使我們忽視這些天賦的現象表達惋惜;他還探討了爵士樂創造社群歸屬感的強大力量。
孟軒:我們就從頭聊起吧:你是如何成為專職爵士音樂家的?
駿偉:在我的藝術生涯中,最大的挑戰大概就是坦然地自稱「爵士音樂家」或「專職音樂家」之類的吧。就我所知,幾乎所有成功爵士音樂家,都是年紀輕輕就開始嶄露相關興趣或天賦,反觀我的起步卻很晚,是到了高二那年才第一次聽爵士樂。我加入了高中的大型爵士樂隊,而且認為所有人都是即興演奏高手。
我升大學時依然對爵士樂一無所知。我到華盛頓大學(University of Washington)的初次試奏場景仍歷歷在目。那是在 1991 年秋季,當時的情景大概是這樣:每個對爵士樂有興趣的學生都到了音樂大樓的地下預演室,35 號教室。報名的人數約有四、五十人。有個男人開始唱名,點幾個人上台合奏。別忘了,那可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超可怕的。
有人上台後帶來精彩絕倫的演奏,有人表現得不那麼輕鬆流暢,也有人幾乎沒怎麼演奏就被告知可以停了。(這些都是已經參加了一陣子的老手。)幾乎所有人都演奏過後,包括我在內的幾個菜鳥才戰戰兢兢地走上台,準備接受這場酷刑。
我們被迫在不明所以的情況下相互配合演奏。我好像只勉強跟上一、兩個藍調和弦就被打斷了。他們對我說,不錯,我們或許可以讓你來上課,但大概無法安排你加入小型樂隊,因為鋼琴手實在太多了。下一組上台!
於是,我就以樂隊八位鋼琴手之中排名最末的身分,在華盛頓大學展開了我的爵士樂生涯。
我一直到遇見了恩師肯尼·巴隆(Kenny Barron),才開始覺得自己或許能成為爵士音樂人。我是在大學時發現了他的專輯《共享時刻》(People Time)。這是改變了我一生的契機——我決定搬到東岸拜師學藝。
起初,他的課讓我很挫敗。我們兩人各有一架鋼琴,我們上課時就是兩人輪流不斷地彈,30 分鐘後他說一句話,然後兩人再彈 20 分鐘,就下課了。我不喜歡這樣,而是希望他能直接解釋該怎麼彈。
整整三年期間,他老是對我說兩句話:「只要放手彈就好。」還有:「你可以的。」是肯尼建立起我的自信,讓我能與最頂尖的樂手交流切磋。
不過,我還是有很多時候會覺得自己是個無知的 17 歲少年,不知道自己能否成為真正的爵士音樂人。這種感覺不完全是「冒牌者症候群」(Imposter Syndrome);其實我知道自己兼具了天賦與技巧,只是很想知道這些音樂技能是否受到了重視。我出生於美國,算是台裔移民第二代,成長過程中並沒有人告訴我音樂天賦有多重要,或是音樂天賦能帶來何等成就,所以我一直在與這樣的觀念搏鬥。
怡慧:看來你很希望在更小的時候就有人敦促你接觸爵士樂,這是不是因為有一部分的你覺得,既然孩童有天賦,就應該精心培育?或者說,是不是有一部分的你巴不得自己在音樂方面可以接受虎爸虎媽式的教育?而這也延伸出另一個問題:你已經是兩個可愛小男孩的父親了,你希望他們與音樂建立起什麼樣的連結?
駿偉:這正是我一直在思考的問題,而答案也很簡單:我希望他們愛音樂。我希望他們盡情歌唱、跳舞,喜歡玩音樂、聽音樂,也願意享受、談論、參與及融入音樂。
成為音樂人與發揮音樂天賦之間,其實差異並不大;我的核心信念就是:人人皆有音樂天賦,個個都是音樂人。問題就在於我們的社會過度讚揚大師級人物、先天奇才,還有少數的極端特例(包括會廢寢忘食而練習不輟的那類人),反而使絕大多數人都忽略了自己的音樂才能。
因此,大家都不重視平時的音樂養成。其實,根本沒有理由採用這種非黑即白的絕對二分法;這就好比是一個人烹飪、體育、寫作、敘事的能力,在我看來,音樂就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既然如此,為什麼要用這麼一種特異又獨特的方式將音樂視為偶像般的存在呢?
我在音樂教育生涯中發現了一件事:音樂並不困難,真的不難。是社會讓音樂變難的。換句話說,這個社會將根植於歐洲、本科系水準的西方音樂基礎,視為所謂「文明」或「文雅」音樂素養及教學的衡量標準。上過一陣子鋼琴課的普通人當然能彈奏得比對鋼琴一竅不通的人還要好,但是多數人並不關心這其中的邏輯,因為現代社會只將音樂表演狹隘地侷限在銀幕、大舞台、公開場館等等,這類場所會有人負責把關,判斷哪些音樂家有資格「現身」於觀眾眼前。
然而,音樂的創造無關乎專場表演、全職投入、功成名就或天賦異稟,而是對生活有所體悟,並探索如何透過這種美妙的聲音媒介來感受生活。這種豐富文化融合的結晶可以透過製造與結合聲音,為你的身心靈帶來各種不同的體驗。
我的孩子上不上正規鋼琴課或任何形式的音樂才藝班,對我來說並不重要,我更在意的是他們是否展現出對音樂的興趣與好奇,並主動培養求知慾。(至於這個問題:「孩子將來要學什麼樂器?」我的回答很明確:「全部都要學。因為我是他爸啊!」)
孟軒:你剛剛說華盛頓大學的爵士音樂圈是以白人為主導,讓我很意外。既然爵士傳統本身是以黑人為主,那麼該如何解釋華盛頓大學的這個現象?這是發生於華大的單獨事件,還是爵士樂在高等教育界的普遍現象?
駿偉:應該兩者皆有吧。這確實是華盛頓大學的實際情況;1990 年代華盛頓大學的白人學生比例高得離譜。不過應該也可以概括爵士樂在高等教育界所面臨的局面:教育機構白得驚人,他們只在規劃音樂課程時,專門安排一部分教導歷史意義上的黑人音樂,這一切反映出爵士樂隨著時間演變,如今已經成為能在學術殿堂內販售的「商品」。
當然,這樣的落差也延伸出更龐大的歷史及社會問題,並解釋了為什麼我對爵士樂的感受會如此脫節。多數學生面對這個「商品」,也就是音樂本身、影音錄製作品、表演成果等等,都只是在思考可行的再創幅度。我並不認為他們有設身處地以那些爵士樂黑人前輩的角度來探索這個藝術形式。
怡慧:你覺得自己亞裔美籍的身分在這些領域受到什麼樣的對待?
駿偉:老實說,我不曉得。〔停頓良久〕有一年夏天在史丹佛的時候,我們幾個教師討論到性別,還探討了圈內女樂手很少的原因。有個朋友大概是突然意識到我不是白人吧,就問:「駿偉,恕我冒昧,但我很好奇你演奏時,大家會把你當成白人嗎?」
怡慧:這個人來自哪個族群?
駿偉:問我是否被當成白人的,就是個白人。我原本正要給出肯定的答案,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因為我發現自己並不曉得當個白人究竟是什麼感覺。既然如此,我又何從得知自己是否被當成白人對待呢?
在我年紀更輕的時候,總試圖擺脫亞裔的身分,還會想從個人性格的不同面向著手。說實在話,我有很長一段時間很想成為白人,並混入白人的圈子。我的成長過程可能是你認識的亞裔美國人中最不亞裔的了。當時的我掙扎著想甩開一切與亞洲有關的特質,對鏡子中的自己深惡痛絕。其實,這或許正是大多數亞裔美國人的共同經歷吧。
孟軒:不過既然你如此著迷於爵士樂及這方面的歷史,怎麼沒想過當黑人?
駿偉:開什麼玩笑?這感覺就不可能啊。比起徹底改變外貌,融合白人特質或是對白人般的成就懷有憧憬簡單多了,對吧?而且,我的成長環境幾乎清一色都是白人,上高中以前遇過的黑人小孩可能只有三個。
最近「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 Lives Matter, BLM)運動,促使我開始反思自己與黑人社群的連結。我這一生音樂道路上的四位貴人都是黑人(我有一篇部落格文章就特別介紹了他們):我在青年交響樂團時的指揮是黑人,他叫保羅·艾略特─考柏斯(Paul Elliott-Cobbs),滿腔熱血而且行事很酷,他指導我們演奏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一心想激發出我們的潛能;第一位讓我在表演現場就燃起強烈崇拜感的爵士鋼琴家,是當時在西雅圖一間飯店內表演的德納·法蘭克斯(Dehner Franks);我在華盛頓大學遇到的第一位爵士樂老師馬克·塞爾斯(Marc Seales),是整棟教學大樓中的唯一黑人;而後來,我到了羅格斯大學(Rutgers),又有幸拜師爵士樂泰斗肯尼·巴隆。雖然我不曾細想爵士樂之於種族的關係,但是為我奠定音樂基礎的所有楷模竟恰巧都是黑人。
只不過我是到近幾年才開始深入思考,他們的人生經驗與我有多大的不同。
我有個不堪回首的經歷。那是 90 年代末的事了,但一切卻仍歷歷在目、宛如昨日。當時我剛搬到紐澤西,去過老牌爵士樂俱樂部前鋒村(Village Vanguard)沒幾次。你應該知道那一帶吧?就在第七街,很長的一條路,附近挺荒涼的。一開始,我甚至連在鬧區閒逛都會神經兮兮的。不知道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經驗,但我從小到大真的聽了很多這座大城市中的犯罪傳聞,所以我整天滿腦子就是:「別來搶我,別來搶我。」
當時有個朋友介紹我認識了當晚在前鋒村俱樂部表演的鋼琴家安東尼(Anthony)。節目結束後,我們就在酒吧內聊天。他真的很厲害,我還記得自己當時想著:「你真是酷斃了。」後來他因故先離席,而我又在俱樂部待了 30 分鐘。我要走的時候,看到門邊站著一個穿著帽 T 的黑人男子。你猜我的第一個反應是什麼?
孟軒:你嚇到了?
駿偉:沒錯,我的第一個念頭就是:「天啊,希望這個傢伙別來搶我。」後來我更靠近時才發現那正是安東尼。我說:「安東尼!你怎麼還在這裡?」你知道他回什麼嗎?「因為那些該死的計程車司機都不願意來這裡接個黑人大漢。」
那一瞬間,我簡直驚呆了。先是一股愧疚油然而生——我現在無法向你形容當下的我有多麼羞愧——憤怒接踵而至,然後是一陣無助。
我對安東尼說:「沒關係啦,那我送你回家吧。」他問:「你確定?」「對啊,老兄,當然啊,小事一樁。」我嘴裡是這麼說,但渾身正在發抖。
我這才發現,我可以說是被自己的音樂教育耽誤了。大家就讀音樂學校,一般不會是為了成為社運人士,而是想要發展音樂事業。我在大二那年決定主修爵士樂時,當然也是如此。我對於美國這段醜陋的種族歷史毫無熱忱,也沒想過要透過爵士樂的角度來檢視或培養自己對亞裔美籍的身分認同感。我唯一的念頭就是爵士鋼琴真美妙、我要變厲害,因為我愛爵士樂、爵士樂超酷!
不過,在成為爵士樂教育工作者的這些年來,我漸漸理解爵士樂與黑人經驗之間的連結是如何被淡化成純粹的學術知識。任何習樂之人都可以輕易舉出一大串爵士樂重量級人物的大名:路易·阿姆斯壯(Louis Armstrong)、傑利·羅爾·莫頓(Jelly Roll Morton)、貝西伯爵(Count Basie)、艾靈頓公爵(Duke Ellington)、比莉·哈樂黛(Billie Holiday)、艾拉·費茲潔拉(Ella Fitzgerald)、查理·帕克(Charlie Parker)、邁爾士·戴維斯(Miles Davis)、麥斯·羅區(Max Roach)、塞隆尼斯·孟克(Thelonious Monk)、約翰·柯川(John Coltrane)、加農炮艾德利(Cannonball Adderley)、克里夫·布朗(Clifford Brown)、迪吉·葛拉斯彼(Dizzy Gillespie)……族繁不及備載。
音樂學校的課程卻只將這些音樂家當作樂壇的標竿,以他們錄製完成的演奏作品和專輯封套內的簡介呈現音樂家的價值,一切生平經歷就這樣被精簡地塞到不起眼的小小版面,或是稀釋成各式各樣的趣事軼聞。鮮少人提及,這些黑人音樂家所生活的時空背景,其實正是種族隔離大行其道、種族歧視堂而皇之的美國。而且這些音樂家也不會以黑人音樂家,或是想在美國平凡度日的普通人身分,分享他們對於日常生活的感受。
而今這些畢業於「爵士音樂學校」的本科系學生,他們所受的教育卻幾乎只強調音樂方面的產出,卻未重視對於美國黑人經驗的認知、了解或同理。
怡慧:關於爵士樂教育對種族正義議題的邊緣化,你的論述真是強而有力。我很好奇,如果可以改變爵士樂教育體制,你還會想要改變什麼?
駿偉:我會去改變正毒害著音樂學院和音樂產業的種種元素,因為這些毒素可能導致音樂圈與外界脫節,引發內部激烈競爭,整體條件惡化。
幾乎沒有人在談論音樂人所面臨的日常問題:怎麼找工作?怎麼爭取保險?需要賺多少錢?怎麼賺?但是,其實我們應該更積極地探討音樂相關的生計和其他社會經濟問題。
有人會拒絕探討涉及層面更廣泛的問題,也不曾思考音樂在社會中所扮演的角色。它真的值得你為它抗爭嗎?為什麼?所以我們必須闡明音樂的重要性。
有人會說,音樂學校就該只教音樂,不要牽扯社會歷史、政治和時事。可是音樂向來就是吸取著歷史與政治的養分。如果音樂是一種語言,那麼只用它來娛樂特定的少數群體,就是對其力量和用途的一種鋪張浪費。可惜大家都知道,現實中音樂往往只被當成可供買賣、製造及私人營利的商品。
我覺得大部分的人在閒聊時提到爵士樂,都會出現類似的想法:「哇,你是玩爵士的呀?好酷!我超愛爵士樂的。」就這樣。卻不會想到:「哇,你是玩爵士的呀?這是什麼意思?身為亞裔美國人,但同行和觀眾卻大多是白人,你會透過爵士樂傳統中的美國黑人視角來與黑人族群交流嗎?爵士音樂教育體制受白人主宰的現象,會影響到你對自己或這種藝術形式的看法嗎?好酷!我超愛爵士樂的。」
但我認為現在已經有所轉變,許多年輕一輩的音樂家都希望自己的音樂能發揮影響力。大家都說現在這個年代,只要你是爵士音樂家,就有義務為反種族主義盡一份心力。
孟軒:那麼你覺得爵士音樂圈的反種族主義實際行動大概是如何?
駿偉:唔,真實且簡短的答案就是,我也不確定。我到現在依然經常在想,反種族主義的教育能如何取代傳統的爵士音樂課程。不過,如果要說反種族主義行動「感覺」起來是如何,我倒是很清楚。
顯然,第一步就是要深刻感受到種族主義所帶來的各種阻礙與困境,這樣應該會激起你採取行動的動力。這樣說吧,如果你所居住的社區根本沒有黑人,你還是可以喊著「黑人的命也是命」的口號,只是你的生活依然與「黑人的命」毫無瓜葛,對吧?所以對我來說,最迫切的事情就是努力了解與自己不同的人。
這正是為什麼我會覺得爵士樂隊是建立起這種連結的關鍵。我從很久以前就不在樂隊教導技術層面的東西了。應該是說,我還是會教一些,畢竟多數學生還是希望能發展一技之長,但就我所指導的樂隊而言,主要目標其實是建立人際關係與友誼。我會試著傳授這樣的觀念:無論你演奏的是什麼樂器,都必須學會如何根據所處環境的人、這些人的生活來調整你的音樂。我希望他們知道,他們的演奏可能會對他人帶來深遠的影響。
孟軒:是什麼樣的影響?如果這樣的音樂和這樣的傳統真的具有某種力量,那麼這究竟是什麼樣的力量呢?
駿偉:我覺得這股力量能超越一切框架,並且創造歸屬感。曾有一年,樂隊裡出現了一位以色列裔的鼓手和一位埃及裔的吉他手。得知他們族裔時的感覺很奇妙,要不是有這樣的音樂,根本不可能會有來自以色列和埃及的兩個孩子同時出現,還合作演奏著美國藍調。
另外,應該還有一種力量。很多人都害怕在他人面前即興發揮、作曲、發言和創作,但爵士樂隊就是讓社群中的每一位成員都能獲得力量的地方。如果要說我希望學生從我的課程中學習到什麼,那就是為自己發聲。
但也不止如此,爵士樂還教導我們如何相互傾聽。我和學生們有個默契口號。只要我問:「你的工作是什麼?」他們就大聲回:「讓所有人變得更好!」因為只為自己發聲遠遠不夠,還要傾聽他人的聲音。
關於譯者 Jenny
外語系、翻譯研究所畢業,靠著強調「譯者隱形」的本地化產業餬口,認為名字能出現在出版物上就算美夢成真了。